1987年秋,我随叶浅予先生赴闽参加他与楼家本的师生画展,从福州一路展到厦门。正是在厦门工人文化宫的展厅中,由厦门日报“美编”吴伟程引荐,结识了张人希先生,展厅中人声嘈杂,未及深谈。数年后,福建省花鸟画研讨会在厦门举办,我应邀参加,由于这次研讨会是中青年花鸟画家唱主角,又与张老失之交臂。
《百美图》出版后,吴伟程来信说,张人希先生对此书称赞不已,他老人家亲自到书店购了一套。阅读后,我深感惭愧,一位年过八旬的老画家,对一本遗漏了自己自画像的画册,如此热心关注,其胸襟雅量令我敬佩。看了他寄来的画册,更增添了我再版时增补遗珠之憾的决心。
我致信张老,一表感谢,二请他画一画自己。他来信表示从未画过人像,但可试一试。谁知这一试鱼雁传像,先后传了三四回。夏日炎炎,冒着酷暑,我一而再地提出修改意见,他再三地反复试笔。不知画了多少幅,最后发现随手画在一张边角纸上的速写头像最为传神。可再也复制不了,怎么办?只得将头像剪贴在宣纸上题诗盖章。谁说中国画可以反复复制?倘若能亲手动动笔,就会发现此说并不尽然。
在自画像上,张老题诗道:“白发催人老,黄金笑我贫。可知贫与老,偏又结为邻。”这首自嘲意味的打油诗,不仅写出他老年的况味,怕也是一生的写照。他自幼失怙,只上了半年私塾两年初小,就因家贫辍学。13岁就做学徒,当过戏院广告员、报社校对,青年时代在深明大义的母亲支持下,投身抗日救亡,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长期在中学任教,以书画治印自娱。综观他青壮年的这段经历,可见“黄金屋”与他无缘。在另一首打油诗中,他又写道“韶华未肯饶人老,历遍艰难还旧我。黄金散尽不复来,白眼相加无一可。”改革开放后,他声名日隆,在厦门也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先后赴美国、新加坡及我国港台两地举办过个人画展,按理说应该“发起来了”,为什么还是与贫结为邻?也许是不善也不愿自我包装,借用何满子在《序张人希画集》中的话来说,与他“孤介”的本性有关,我看怕与他的画风有关。他画的是文人画,又以小品为精,追求的是诗画印全面发展。试想在商品经济大潮中,这种不问行情,不求时尚的文人小品又怎能“发起来呢?”但不尽然,新世纪以来,张老的画在闽地深受藏家喜爱,他用自己的鬻画所得,购置了新宅,终于摆脱了“贫老偏结邻”的窘况。
自画像上盖了六方他自治的朱白印章,展示了张老印艺上的多种风格。友人傅子枚评曰:“人希治石,锋刃遒劲,布局自然,古丽雄奇,生辣有逸趣。”可谓的评。他曾为现代诸多文坛宿耆、画坛名家叶圣陶、俞平伯、丁玲、刘海粟、关山月、华君武、黄永玉、程十发、尹瘦石等人治过印,均获好评,可见时人对他的治印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