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宾虹
余任天小黄宾虹43岁,是黄的晚辈。黄余来往不多,交情一般。上世纪40年代末,余初次到黄栖霞岭的居所拜访,希望能跟其学画。老先生态度生硬:“跟我学画?饭都没得吃。”
余40岁以后主攻山水,其间大约有七八年时间,笔墨上颇受黄宾老的影响。诸乐三、陆抑非先生分别有“何其宾老又归来”、“阔笔黄宾虹”题于此期山水画,可证实。但余任天很清醒,研究黄,却未被黄笼罩、掩没,50岁后便与黄宾虹逐渐拉开距离。他曾说:“我于黄宾老甚敬仰,亦尝过从请益,若说我画出于黄宾老,我余某岂是寄人篱下者?”并刻“宁作我”印,“老夫自有勾皴法,肯为宾虹作后尘?”诗明志,其心气之高、个性之倔强如此。
比较余黄两家山水,其最共通点,是崇尚浑厚华滋的审美境界;另一点也需注意,二老晚年都病目,所作不拘形迹,由刻意入随意,皆得山水氤氲之气。两家山水画的相异之处大抵有:余尚简、重笔、矢志创新、以草书入画;黄尚繁、重墨、深于传统、以籀、行草之笔入画。
余任天与黄宾虹,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
老莲同乡
诸暨一地,历史上出过王冕、杨维桢、陈洪绶三位书画大家,余任天于这几位乡前辈皆有留意,尤心仪陈老莲高古奇骇的书画艺术。青年时代,对老莲公(诸暨人的尊称)的人物画下过不少临习工夫,40岁以后,又潜心研习陈洪绶的书法。他认为:“乡贤枫桥陈洪绶书法,奇逸纵肆,为画所掩,以余独见,实在董元宰之上,而《艺舟双楫》刊入逸品上十五人中第六人,未为确评。”可见其对陈老莲书法的推重。从亦步亦趋,能写一手陈洪绶体,到遗貌取神,跳出陈老莲,中间大约有近十年时间。书画而外,凡陈洪绶的相关史料,他无不精心收集剪贴,并于1948年开始,花十多年时间编撰《陈洪绶年谱》,后因“文革”开始而中辍。国内只知有最早出版的黄涌泉编著《陈洪绶年谱》,却少有人知余任天编写《陈洪绶年谱》比黄要早得多,且黄涌泉之《陈洪绶年谱》颇受余任天提供相关资料的影响。
拙见,近现代浙江传承与研究陈洪绶艺术,具卓识会心者,当首推余任天。
书画鉴定的“高级法院”
书画家不一定是鉴定家,但得有一定的鉴赏眼光,若是一般的真赝、雅俗、材质也如隔雾看花,何来手高?余任天居杭期间,经营过字画,喜收藏,又是书画实践的卓手,眼中所见,何止千百?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文革”前,浙江美术学院、西泠印社、杭州市文物商店的书画收藏进出,常请其掌眼。程十发先生曾说:“经余先生过目,真伪立辨,很少有失眼和错落的时候。他晚年双目渐近失明,但鉴别文物字画真伪时,比一般眼目清亮者更精确些。”可谓知者识者之言。上世纪50、60年代,杭州书画鉴定有四双眼睛:张宗祥高;朱家济严;余任天快;阮性山慎。余任天鉴定书画,如他的耿直性格,落眼即判,真是真,假是假,少含糊。他曾风趣地对友人说:“我这里是书画鉴定的‘高级法院’。”1956年,一幅八大山人中堂墨笔《空谷苍鹰图》,辗转杭州藏家,多以为伪。后经余任天鉴定,确认真迹无疑,即花35元购入。不数年,此画由程十发先生推介,入藏广东省博物馆。为慎重起见,该馆再请北京张珩先生鉴定,告知为赝品。博物馆想退画,余的态度是:“可以,但此画真迹无疑,我的看法不会改变。”后程十发打圆场,以自藏三幅明画易得此画,转而让藏上海博物馆,成为上博馆藏八大精品。
真是凭着这样的心辨目识硬功夫,加上节衣缩食,日积月累,倒也收藏了不少好东西。最早的有宋刘松年、马远画及宋人《钟馗补衮图》,明清期所藏数量众多,不乏精品力作。碑帖则论斤计,余自说有数百斤。惜迫于生计,这些藏品,几十年自我得之,自我遣之,随藏随散。除上博藏八大《空谷苍鹰图》外,尚有现藏江苏省美术馆的明黄克晦《金陵八景图册》、西泠印社藏明关思《仿黄鹤山樵玩蒲图》、浙江省博物馆藏清陆薪《醉吟图》、辽宁省博物馆藏清高其佩指墨《麒麟送子图》、中国美术学院藏清闵贞《醉八仙图》等,皆曾为余任天藏品,也算是找到了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