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小溪，并不是泛指，而是一脉发源于浙赣闽交界群峰的溪水。这溪水晃晃悠悠，由浙江的庆元百山祖而下，过龙泉、景宁流经青田北山沿东北注入大溪。这小溪是地名，这大溪也是地名，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修饰的想法。瓯江的上游叫龙泉溪，山高林密水土丰盈，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还有刀耕火种的劳作。龙泉溪溪水明澈，村落分散聚合皆依山傍水而筑，村民有半亩薄田三分山地，便无饥腹之忧。龙泉溪流经云和一路急流险滩，至丽水大港头，松阴溪由西南注入始称大溪。大溪流经丽水纳好溪至青田石溪，与小溪回合始称瓯江。瓯江经永嘉、瓯海、乐清洋洋洒洒注入东海。某种意义上讲，瓯江是中国版图上最后一条被毁坏的江流。我说的最后，是希望在他以后不会再有如此美丽的河流被毁坏的意思。

　　丽水光凭他的名字，就知道要有多少漂亮就有多少漂亮了，事实原来也如此。丽水古称莲城，李自珍《本草纲目》里的白莲，就出于此。城北有个叫水阁的地方，丘陵地带，民居依山，池塘星罗，几乎家家户户莲藕荷花。范成大的《田园杂兴》大多出于此地。就在21世纪初年，为了发展经济拿荷塘水田动土，炮轰车推几个回合下来，经济开发区熠熠生辉。从此风光不再，相思奈何？

　　方济众（1923－1987）陕西勉县人。1946年从师赵望云学画，起初在陕甘宁边区文协工作，后于中国美术家协会西安分会国画研究室从事创作，为“长安画派”主要画家之一。长安画派自石鲁到赵望云，基本上以以西安为中心的西北风光人事作为绘画主题。方济众作为掌门人之后，力图在绘画风格上有所突破，把目光投向了江南。这其实是一种文化的反思，中华文明自从中心移离西安以后，产生了极大变革。人们习惯以“铁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作为两极文化的地标。能够代表他在这方面成就的有由他担任背景设计的水墨动画片《牧笛》和《鹿铃》。《牧笛》充分表现了方济众对江南文化的思考，《鹿铃》则是思考之后的回归。此二片分别获丹麦安徒生童话片国际金质奖和苏联电影节最佳美术片奖。

　　方济众上世纪70年代末，来浙南写生，走遍浙南山水，尤其钟爱自景宁至青田一路的小溪风光。这幅《小溪人家》，是这一途中的写生之作，画不过五寸，寥寥几笔钩染点渲染掇烘托，把小溪一带依山傍水的三两人家，写得如痴如醉。那黑瓦低墙的矮屋，小窗与竹树掩映；不经言语之处又有新屋乍起，山送秋风秋色，冈底野上青岚一抹，是无尽江天寥廓。屋前几笔赭墨，水色墨痕拖泥带水，不经意间写尽了水涨汛落，泥沼沙岸的千古柔情。且看那墙根几只白鹅，摇摇摆摆欲往溪头弄水，溪头泊一孤舟，渡者不知男女老幼公卿贩卒，天高云垂，浆横篙竖，任凭得一脉苍山瓯水，晃晃悠悠。

　　画中虽不见牧童身影，而短笛长箫缥缥缈缈，似乎仍然可以圈点。写得此画不久，方济众先生遂有《牧笛》水墨动画片力作，而摘冠国际影坛。今小溪筑坝蓄水，高峡平湖，人天谁胜？方济众先生当年所写之景，一沉湖底是为千古掌故，睹画想景，扶纸思人，天地苍苍，不禁令人长吁短叹，因成此文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