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活着一种植物。
也许是家乡特有的树种,也许是打小门前常见的闲花野卉。这些植物与人相伴,常含一番情。当相关的思绪涌动之时,植物便活脱出来,生生如在眼前。这植物常常是记忆的引子,在眼前与脑海中穿针牵线,在现实与远年的交叠中见出岁月的情愫。
我喜葵,但葵在南方并不多见。及至见到,也只是田边墙头的三两枝,顶着硕大的盘,显出一番沉甸甸的气息。它的丰硕总是它的负担,直教人心揣想无数。我们知道了辉煌,但也同时知道了承受。果的丰硕总是动人,那盘中的千籽万籽却又让掌心沁着温润,相信大自然的造化如此工密,人生也只在其中穿梭。把玩着那盘总不忍弃去,悬在帐顶,不觉入冬,风干尽透。整个盘凝成土黄,总有一番翕张的声势,仿佛铜铸。后来看到凡高的葵,却知那里边联结的正是金黄而狂热的感人生命。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第一次在北方,看见成片的葵园,抹着油光光的夕阳,像一团怒烧的火把。2003年在马拉马拉海的土耳其广袤平原之上,蓦然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葵原。那葵与大地同体同色,风烧火燎一般,熠熠然闪着铜光。那葵的极盛和衰老,只在秋夏之间。眼见到的却是废墟般的庄重。生命如此倏忽,却又要在原野上守候着自己,守候一场辉煌的老去。那铜色的葵并不向着太阳,却独自倾心,向着同一方向。那里曾经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天与地的灵犀被这种神秘牵联,被这庄重的表情所激活。大自然的神性将这一幕永远地塑在大地上。
于是,在我心的深层,永远凝着这样一片庄严的葵园。
2007年元旦之夜于南山三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