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二则
□江宏伟(江苏 南京)
一
有位朋友送我一方随形砚,称其为晚明时期的。我戏谓是亿万年前的。说是晚期,实际上是晚明时有人开始使用,或者开始摩挲。经过人的痕迹,一块亿万年前的石料成了晚明的物件。我到过出砚石的歙县。我想找一块称心的砚,进了很多砚铺,见了很多砚,居然很失望。砚石已被雕刻过,各类题材均有,甚至刻成人体的某个部位。透过粗劣庸俗的纹饰,还能觉察有些砚石本来应该尚具审美价值,结果变为品位低下的商品。
成语有“巧夺天工”。成语还有“弄巧成拙”。
我想起了朋友送我的随形砚,没有任何雕刻痕迹,却在时光的摩挲中,使一块顽石显得光润,透出灵性。
假如说一个绘画爱好者,对美有一种表达的欲望,可以比喻为一块绘画的原料,那么这块原料,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有种习惯用语,叫做“可塑性”。如何地“塑”,这涉及到学与教的问题。每块料有各自的特征,如何让其“巧夺天工”而不是“弄巧成拙”。这有各自的机缘,也有教育的作用。
经常有人来问关于画画的事情。我会说画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到你不敢相信的程度。紧接着要我说明“简单”的意思。于是我说一块有硬度的顽玉,使其生出柔性,成为一块玲珑剔透的灵物。便是不停地抚摸,行话叫做“养”。这抚摸的行为简单到人人能做。然而它的见效又是不可思议的缓慢。大凡简单的行为也会是枯燥的需有耐心,支撑这类耐心,又得依赖一种心境。将一种简单到单调的行为持久地维持下去,这又需要用心,使其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寄托心灵的方式。因为“养”毕竟不如在其上雕龙刻凤见效快,刺激度大。特别在快节奏、高发展、讲效率的时尚中反差太大。所以以一种平和的心境,来从事这种简单的行为,真有点难度,怪清冷的。所以又是一件很难的事。
虽然我的职业是教师,任教也有二十几年,但我并没有一个所谓的教学体系,常常是随意性很大。我总认为每位学画者,有其各自的天性。天性是自由的,然又是原始的,将一种方法、一种观念灌输,可能会顺其天性发挥,见其心灵,也可能会阻碍其天性的张扬。所以一种画法、一种主张仅是适合一类人,不适合另一类,还在于各自的体验。将某个人的经验作为一种参考、借鉴,或者是启示,这更可靠些。
我想每位学画者应该好好供养起自己这块玉,让他在自己手心的摩挲中,出现各自的神采。
二
其实创作的含义应该是指情绪流露的方式,揭示美感的角度,描写手段的运用,是否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精神内涵,并且透过画面的迹象,见性、见心。所以,我们概念中的创作有点狭隘了。变得仅是画幅大的、罗列内容多的,反映某个事件、某种主题便是创作,否则叫做小品、习作、写生等等。
宋人的花鸟画有些很小。但在一花一鸟之间收拢了无限的美感,让我们留连在画面的韵致之中觉察到一种凝神专注的目光,也能触摸到一颗敏感的心。我们在欣赏的同时也作用了我们的观察力,从某种意义上是一件重大的创作。
梵·高的《向日葵》,将一种视为平常的事物投以超常的热情,从而揭示出蕴藏深处的美感,因而丰富了我们的感受力。这已超出了“写生”的范畴。
所以,我觉得与其说创作,不如说创造力,更符合创作的本意。
我的画谈不上是什么创作。因为我没有创作的概论。确切地说是我的一种体验方式。这种体验方式是在前人的引导下以我的态度来关注自己所面临的物态变化。由于这种体验方式,让我更多地贴近自然,也使我感触到时序的更替。春去冬来,我叠和了四季的印象,这种印象交替成物态、时光、回忆。并且融入了各种阅读经验,汇聚成一种难以叙说的意象,有点飘忽,然而也使我能本分地在这花花草草间度过了二十几年的时光。
经常有朋友发问:“你整天画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到乏味枯燥?”
简单又堂皇地回答是为了追求一种高境界的艺术理想。这不免有点崇高了。且有些不真实。虽然情绪兴奋时也会冒出此类念头,但并不长久。
如果确切一点,不外乎是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的益处除了以机械式的作画过程带来一份安闲之外,可以将自己的感受、理解、发现落实到一个实处,并且有所累积,给回忆提供可靠的痕迹。
人都免不了有兴奋、感触、寂寞、无聊等各类情绪。我在不停地勾勒与渲染之间将他们化解到一花一草之间。